致亨利克·易卜生

都柏林市,费尔弗尤区,皇家台屋8号


尊敬的先生:


作为世界各地奉上美好祝愿的祝福者之一,我谨向您的73岁生日表示祝福。您或许还记得,您最近一部剧作,《我们死而复苏时》出版后不久,一份英国杂志《两周评论》——发表了一篇对其表示欣赏的文章,我就是那篇文章的作者。我知道您读过它,因为不久后威廉·阿彻先生写信告诉我,您在几天前写给他的一封信里说:“我读了,更准确地说是拼出了,詹姆斯·乔伊斯先生发表在《两周评论》上的一篇非常友善的评论。如果我对那门语言掌握得足够好的话,我会亲自写信好好感谢作者。”(如您所见,我对您的语言掌握得也不太好,但我相信您能读懂我的意思。您的话令我非常感动,其情难以言表。我是一个年轻人,非常年轻,您或许认为讲述这种鲁莽之举很可笑。但我相信,如果您回想起自己像我这样还是一个在校的大学生,并且能想象得出,从一个像我尊敬您这般被您尊敬的人那儿获得片言只字,对您意味着什么的话,您一定能理解我的感受。唯一遗憾的是,您读到的是一篇稚嫩草率的文章,而非更好的、配得上您的赞扬的东西。虽然并非有意为之,但其中一定是蠢话连篇。自己的作品被毛头小伙品头论足或许会让您不快,但我相信,您宁要鲁莽的评论,也不要缺乏力度、“彬彬有礼”、似是而非的评论。


我还想说什么?我在一所学院里公开为您鼓与呼,尽管您的名字在其中还不为人所知,就算知道者也是不甚了了。我还呼吁,您应该在戏剧史上享有应有的地位。我向众人宣告,我所看到的您最卓越的品质——不受个人情感支配的崇高力量。您比较次要的优点——您的讽刺,您的技巧和管弦乐队般的和谐风格——我都推崇备至。请不要把我想象成一个英雄崇拜主义者,我不是。在辩论等场合提到您时,我决不靠徒劳的咆哮来引人注目。


但我们总把最珍贵的东西留给自己。我没有告诉他们,是什么让我对您如此亲近。能隐约理解您的生活让我多么自豪;您的斗争如何鼓舞了我——不是那些显而易见的物质斗争,而是那些您获胜了的智力斗争;您夺取生活之奥秘的坚定决心如何激励了我;您如何对艺术的清规戒律、新朋旧友和陈词滥调漠然视之,而依照内心的英雄气概行事。上述种种,我从未向外人道。我现在写信就是要告诉您这个。您在人间的工作渐近尾声,您也濒临寂静之境。笼罩您的黑暗日益浓郁。很多人都写到这些,但他们并不理解。您已经开启了这条路,您已经前进至此——《约翰·盖勃吕尔·博克曼》及其所体现的精神真理。您最近一部戏剧,我认为,是对这条道路的偏离——但您只是这条道路的开拓者。我相信,更高洁、更神圣的智慧之光——在前方。


作为您曾为之代言的年轻一代之一员,我向您祝福——但并不因为我默默无闻您众人瞩目而低三下四,并不因为您年事已高我年富力强而悲哀不已,我并不自以为是,也不多愁善感——而是满怀喜悦、希望和爱意,向您祝福。


您忠诚的

詹姆斯·奥·乔伊斯

1901年3月


(摘自李宏伟译《尤利西斯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