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痛和幻觉困扰了这个小个子男人的一生。舒尔茨害羞胆小，体弱多病，上学时常被同学们嘲笑为“侏儒”，但他天才魔术师般的想象力让他们吃惊。“任何人读上一两句，就会惊叹他写下了一个时代最精彩绝伦的小说”，代维·格罗斯曼说，“他写的每一页纸上都有生活在爆发，生活的这些爆发发生在日常生活的神秘领域，在这里，隐喻超过了现实。”

艾萨克·辛格在读完《肉桂色铺子》后说：“布鲁诺·舒尔茨的语言像柔软的旧桌布，他时而像卡夫卡，时而像普鲁斯特，而且往往深入到他们从未到过的地方。”在舒尔茨的小说中，充满了童年生活梦境般的瞬间印象片段，在一个模糊了具体时间和人物回忆性空间内部，在那些更为活跃、简单或复杂地带的火山出口，过滤、萃取了形形色色的色彩、光线、气味和韵律。在那些飘荡的声音里面，是对于一个渐行渐远时代的深切怀念。”

《纽约客》杂志的评价是，布鲁诺·舒尔茨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意外的发现，他的两本短篇小说集将会成为短时期内难以突破的语言极限，再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去写作，他的语言中蕴涵了数学的精湛、古典的诗意和病态的抒情。

以下是布鲁诺·舒尔茨的作品摘录：

1.普通的书籍好似流星。它们的绚烂很短促，那闪光的一刻犹如鸣唳的凤凰般翱翔，烈火在每一页纸上延烧。只因这个瞬间，我们从此爱上这些书籍，哪怕它们已迅速化为灰烬。有时，夜深人静之际，我们怀着苦涩的无奈，游走于这些冻僵的书页，它们仍然像木念珠一般，述说那死气沉沉的预兆。

2.有时候会出现这样的日子：没有阳光、温暖、多雾，遥远的天边闪着琥珀的光泽。在房屋的空隙之间突然出现一幅天空深处的景象，那天空降得十分低矮，越来越低，直到它逼近那最遥远的、被风吹乱的黄色地平线。当你看着这在白昼深处展开的视野，你的目光四处漫游，好像在翻看日历的档案。你在这剖面中看到了日子的层次和时间无限的记录，一排排走进明黄色的永恒。

3.能够被同事擦撞到或者友善地取笑，也真是件舒服的事。有人转向你，对你说几句话，开个玩笑——这时你就像一朵花一样重新开放了。你把你那虚无、无家可归的存在挂到那个温暖、活生生的人身上，像把一件大衣挂到钩子上。那人离开了，丝毫感觉不到我的重量，他根本不知道我挂在他身上，不知道有一瞬间我就像寄生虫一样啃噬着他的生命……

——《用沙漏作招牌的疗养院》

4.那寂静开始喃喃自语，那金色的、明媚的、恶毒的寂静争辩着，放肆地发表着粗俗而又癫狂的长篇独白。

5.随着寒冷和无聊袭来，日子开始变得更加坚硬，像陈年的面包。人们开始兴味索然、慵懒冷漠地拿钝刀切这种面包。

6.不久之前，夏日还如此蓬勃、充满生气，在它辽阔的地域里拥抱所有想象得到的人、事、物——然后有一天，它身上出现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瑕疵。阳光依然强烈、饱满地照耀，风景中依然有天才普桑那种古典、恢宏的笔触，但诡异的是—「早上散步回来，我们感到一种奇怪的无聊和荒凉：难道是在为什么事感到羞愧吗？我们觉得有些不对劲，回避彼此的目光。

7.再见了，夏天！你曾经美丽丰饶。没有一个夏季能与你相比。今天我认识到了这一点，尽管有时我因为你的缘故感到悲伤、忧郁。我把我四散在公园、街道和花园的冒险全留给你做纪念。我无法把我的十五岁带走，它必须永远留在这里了。

8.……从这样的角度看来，这起事件有了一种奇怪的宿命感，因为宿命不会放过我们的意识和意志，反而会将它们卷入自己的机制中，让我们接受、承认它，就像在昏睡的梦中我们会接受那些平常环境中抗拒的东西。

9.厄运会有一千种捷径要来强迫人们接受它不可理解的意志。只要让我们的神智出现短暂的日蚀，一瞬间的盲目或疏忽，就足以让我们在面对爱人和朋友之间的抉择时干出这种事来。事过境迁后我们可以无止境地解释动机、研究冲动——然而，铸下的事实已无法改变，而是永恒地盖棺定论了。

10.我们已经准备要上路，但还是忍不住忧心忡忡地沿着列车察看，想看看是否还找得到空位。

——《鳄鱼街》

11.那毫无节制的生殖欲中蕴含着某种不幸。这是挣扎于虚无和死亡边界的生灵所承受的痛苦，是女性的英雄主义。她们以繁育后代来战胜先天缺陷，战胜男人的匮乏。

12.它一心一意想重回母体的欲望已让位于五花八门的众多尘世诱惑。

13.造物主，那个杰出的大师和艺术家，却把实体藏了起来，藏在生活的表象底下。而我们呢，则正好相反地爱上了它的粗陋、任性和笨拙。我们乐意在每一个姿势和动作的背后看到它的惰性、它的艰辛和它熊一样的笨拙。

14.相反，我们怀揣丝丝缕缕卑劣的喜悦、不光彩的满足感，认定父亲的放诞之举受到了遏制。

15.冬天，外头还是夜深人静的时刻，父亲下楼走进那些又黑又冷的房间，手中的蜡烛在他身前摇曳不定，成群的阴影在地板或墙壁上来回跳跃。

16.刚刚燃起的炉火又阴暗又肮脏，在烟囱的咽喉处舔舐冷冰冰的闪亮烟炱。

17.哦，我们的生命，幼小而脆弱的生命，从温暖舒适的子宫里，从可堪信赖的黑暗中来到一个广大、陌生、明亮的世界！

——《肉桂色铺子》

18.他好像不知道我是谁，好像走过太多面镜子，走过了头，现在已经回不来了。看到他如此陌生、冷漠地站在那里，我的心揪成一团。

——《孤独》

19.从诺亚的时代，人们就在劈砍山毛榉的柴堆，在日子明亮的缺口，在时间那向着昏黄枯萎的永恒敞开的缝隙中。现在的人们，也以老祖宗那个时代一样远古又永恒的动作，弯着腰，以同样的方式使劲。

20.人们根本只是在享受、品味他们的自我意识。他们庆幸着自己跟我的处境截然不同，用虚伪来掩饰，实际上却暴力地和他人的状况划清界限。他们沉默地交换心领神会的眼神，让这东西在寂静中不断生长。

——《退休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