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格在中年时期,大约是1918年从潜意识的黑暗中走出来到1934年研究炼金术以前,他已能很好地做到把外部活动和内部活动加以平衡和协调,他可以比较容易地根据当前的需要在外部世界和内部世界或第一人格和第二人格之间做出快速的切换而不再产生以前那些强制的和混乱的反应。在这些年中,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紧张气氛一直在酝酿和加剧,荣格深切地感受到那种外部的压力,他一方面对外界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即每星期用于接待患者和对他们进行分析的时间都在两天以上,把患者组织起来,并参加他们的活动,在世界各地的分析心理学组织或心理学组织中对人们进行演讲——他希望第二次世界大战能够被避免,而他能够做的就是让患者、学生和一些公众变得对他们自己的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的状况更有意识;另一方面他还在不断地探索自己的潜意识,但不是像正视潜意识时期那样,主要是待在家里或固守在瑞士,而是走出家园、走出瑞士和欧洲,这样就可以换一个角度,从外部世界更好地看待自己和欧洲。


  正是因为荣格以极大的责任感和热情去履行“天命”,这就使他能够领悟自己正视潜意识时期的体验,并从中提炼出“黄金”,可以说,这一阶段,他的基本思想已经得到了一定的阐述,分析心理学已经建立起来,他完成了许多著作,主要有:《本能与潜意识》、《灵魂与生活》、《精神结构》、《论心理能量》、《精神病与灵魂》、《心理构成与遗传的意义》、《自我与潜意识的关系》、《人生各阶段》、《分析心理学的基本假设》、《现实与超现实》、《论情结理论》)和《个性化过程之研究》。在这一阶段,荣格不仅获得了国外的许多荣誉,如大学的荣誉博士学位,而且也获得了本国的荣誉,如苏黎世城于1932年给他颁发了文学奖。旅行在荣格的一生中注定具有重要的意义,在他的自传中记载着他在青少年时期两次难忘的旅行经历。一次是在荣格14岁的时候,父亲第一次带他出门探险,他们来到卢塞恩,进入了难以进入的大山。

  

  荣格和父亲坐了汽艇,他还被允许单独登上里基山的峰顶,在那里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离上帝很近,而里基山的山峰就是“上帝的世界”。另一次是荣格十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他被允许到靠近卢塞恩的一个小村庄去看望在那里度假的父亲。那里有一个修道院,处在一道深深的峡谷里,显然也是“上帝的世界”。当荣格走出修道院时,他看到一个穿着当地服装的美丽的女孩,他奇怪地感到自己异常激动而又窘迫,这件事几天不能忘怀,甚至永远留在了他的记忆中,显然,这是他体验到的阿尼玛原型的投射。当荣格走出了潜意识的黑暗以后,恰逢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他产生了强烈的去世界各地旅行的愿望。1920年春,荣格去了非洲,目的是到自己的文明以外,了解完全不同的文化。在突尼斯时,荣格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总结了他的这次非洲经历。


  在梦中,荣格处在一个阿拉伯的城市里,有城墙,还有四个大门,显然那是个曼荼罗。在城市的中央有一座城堡,那是一个旧城区,虽是北非的式样,但由于被护城河围绕着,又像是一座欧洲中世纪时的古堡。荣格很想看看城堡里面,便走上了一座桥。但是,这座城堡的主人——一位皮肤黝黑的年轻漂亮的阿拉伯王子——在半道与他相遇,并且想把他打倒。他们在扭打中撞坏了护栏,结果两人都掉进了护城河。那位王子把荣格的头按进水里,想淹死他。可是,荣格反过来把王子的头按进水里,不过,他非常喜欢王子,因此只是让王子昏过去,两人不再扭打。此时梦境骤变。荣格和王子坐在城堡中央一间八角形的大屋子里,他用“父亲般的善意和耐心”迫使王子读一本荣格用维吾尔语写的华丽的书。读这本书是绝对必要的,最后王子屈服了。

  

  荣格认为,那个王子显然是一个阴影,但不是个人的阴影,而是自性的阴影。但是,荣格当时还不能完全解释这个梦,直到他后来研究了炼金术,才明白了它的全部意义。也就是说,自性作为一个整体的象征,必然是既包含肯定的方面又包含否定的方面,而荣格在正视潜意识时期所体验到的都是自性的肯定方面——以以利亚和腓律门的形象来表现,他们都是给予帮助的——但是,正如他在童年和少年时期所体验到的,上帝也有其阴暗面——以吃人的阴茎和砸坏了大教堂的上帝的粪块的形象表示——或者,在荣格看来,自性也无所谓善与恶,它是一种与良心无关的决定性的力量,道德只与自我有关。不了解这一点,正视潜意识就不会是充分的。当然,这个梦最直接的含义就是欧洲人并不完全了解他的非洲人的阴影,非洲就像是欧洲的童年,欧洲则像是非洲的成年,因此非洲需要不断学习以理解欧洲。

  

1925年初荣格去美国新墨西哥州普韦部落印第安人居住地旅行,主要目的还是从外部来看白人。荣格曾与一个名字的意思叫“山?湖”的部落首领进行交谈,山?湖尖锐地批评了美国白人,认为他们简直是疯子,因为他们竟然用头脑来思考,而印第安人则是用心!这给荣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他认识到不同种族有不同的信念,越是原始种族越容易用更低下的器官思考,也就是说,我们今天所谓的理性思考其实是和感情、直觉等非理性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当我们推崇前者的时候,就是在压抑后者。山?湖还极其痛苦地跟荣格谈了美国白人对印第安宗教的态度。普韦布洛印第安人是住在世界屋顶上的民族,他们离天空最近,因此,他们对太阳即上帝的崇拜中带有这样的宗教意义——我们每天以我们的宗教仪式帮助太阳父亲穿过天空运行,我们这样做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整个世界;如果我们不这样做,10年之内,太阳就再也不会升起了。

  

  荣格领悟道:首先,这种原始人的神秘参与看上去十分荒唐,但其实基督教中也充满了同样的观念,即通过一定的宗教仪式如祈祷,或通过一种美德如虔诚的信仰,能够对上帝产生影响;其次,印第安人的太阳神话能够赋予他们的生活以意义,即他们就是太阳之子,因而他们看上去的沉着冷静是出自这种尊严和荣誉的。荣格在自传中写下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问题:“人类与某种无限之物究竟有没有关系?”在他看来,显然基督教神话中缺乏人能够帮助上帝的观念,因此这种神话似乎不能赋予人们的生活以意义,而许多人甚至没有意识到过这个问题。有一次,荣格站在河边,昂首望着巍峨的群山,这时一位印第安老人悄悄出现在他身边。

  

老人用“一种深沉、响亮而又充满感情的声音向他问道:“你难道不认为万物之生命都来自于大山吗?”荣格听懂了老人的话,他知道印第安人常在大山上举行神秘的庆典,因此他回答说:“世人皆知,你说的话确是真理。”在荣格看来,这次偶遇对他意义重大,从这位印第安贤人那里他强烈地感受到了白人和印第安人在宗教和文化上的巨大差异。荣格对印第安人的访问使他相信,美国文化极少受到印第安文化的影响,在以后教授学生时,他常常告诫他们在给美国白人做心理分析时要特别小心,因为在他们的潜意识中会有一个印第安人的阴影。其后,荣格还到了新奥尔良,他想接触一下那里的黑人,他发现黑人在行为方式上给白人以强烈的影响,例如,他们那令人惊奇的大笑和四肢放松、臀部摆动的奇特的走路姿势。荣格还发现,美国的音乐舞蹈的灵感、富于感情色彩的宗教复兴运动、絮絮叨叨的报业、大门常开、极少个人隐私、无限制的聚会和社交活动,这些美国人和美国文化的特点都可以在新奥尔良附近森林里的黑人的日常生活中发现。